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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尾声 ...

  •   吴邪在门口碰上了吴三省,这个国民党元老从王盟那儿听说了张起灵的事,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叔侄两人对视了一会,吴邪的血直往脑门上涌,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叔,别提党派的事,我要救他,你拦不住我。”

      吴三省皱着眉:“你想怎么救?”

      “我去账房,有钱能使鬼推磨!”吴邪说,那一刻他的脑子转的飞快,他想两党终于决裂了,三叔手里有枪,不是打自己兄弟就是打张起灵,他会怎么选?他能怎么选?

      吴三省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重重的拍在吴邪手中:“我看过家里的帐,钱不够,拿着这个。”

      吴邪低头见到“房契”两个字便呆住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三叔:“卖茶楼?”

      吴三省凝视着远处,目光苍凉起来:“吴家三代产业是要败在咱叔侄俩手里了。” 他扶着手杖长长叹了口气,鬓边的白发让这个走过无数硝烟与战火的枭雄疲态尽显:“小邪,三叔不挡着你,三叔要倾吴家之力,替全中国保住一根骨头。”

      吴邪跟着吴三省去了无忧茶楼,一栋二层的宅子矗立在西湖边,从廊栏望去视野开阔,湖光山色皆明媚如画,然而这古旧的茶楼却是寂寂。叔侄两人轻手轻脚的走过每一间房间,留恋的四处张望。烛光摇曳中这一切都像是幻影了,仿佛只要闭上眼睛,那太平景象就又回来了似的。

      从前这里日日喧闹,吃茶的人,听戏的人,鸟声蛐蛐声不绝于耳,混杂着软语温柔的苏杭小调和小伙计的吆喝声。后来开了战,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最后地板蒙了尘,雕梁爬满蛛网。

      吴邪在廊栏的木凳子上长久的坐着,依稀记得对面有一个人,笔挺的军服,白的亮眼的手套,微微侧过脸时露出泛青的下巴,他将一块桂花糕递过去,那军官就抬眼盯着他看,漆黑的一双眸子。。。。

      我会让你过上你说的生活,天天品茶读书,再没有战乱。
      你当山中高士,我自马革裹尸,如果下一世真生在太平盛世,我来杭州,跟你看尽锦绣山河。”

      带着水汽的微风吹的他眼睛发潮,吴邪想,小哥,你说的太平盛世到底在哪儿呢?

      西湖畔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吴邪全身都震了一下,似乎上午的屠杀已经在收拾残局了,血雨腥风,手足相残,家不家,国不国。吴邪痛苦的凝视着眼前的一池春水,他的手几乎在颤抖了,有人死,有人疯,这水还是那么温柔,这杨柳还是那么细嫩,这西湖怎么还是这么不动声色,西湖怎么可以不动声色呢?

      桌上一杯新点的龙井芳香馥郁,连带着把苏堤和断桥都熏醉了千年,吴邪狠狠的握着那杯盏,这茶怎么还那么平静,它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吴邪忽然被激怒了,他把墙上的字画用力扯下来,那是他从书院毕业时亲笔临的,几支兰草,一把茶壶,瘦金书法如游丝行空,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惠寄新茶》:一碗喉咙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他一扬手把满杯龙井泼上去,细瓷描金的茶盏啪啦一声摔的七零八落,吴邪却忍不住笑了,砸碎它,打烂它,它们凭什么还平静如初呢?

      砸碎它吧!

      店老板这么想着,热泪就夺眶而出了。

      ...............................................................................

      吴家一袋又一袋的银元最终没有买回张起灵的命,1927年4月15日,共/产党武装暴动的重要案犯们在松木场被公开处决。那天的阳光格外毒辣,白花花的耀得人睁不开眼,当国民党高级将领吴三省的侄子吴邪一步步走到张起灵身边时没人敢拦他。他记得那天自己走在一场荒诞的梦里,高烧让他所有反应都迟钝了,松木场上一整排被捆着的人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只剩下张起灵是清晰的。

      吴邪想,这个身上的一切都让他激动的人,他淡漠的眼睛,冷峻的表情,他曾从小巷的墙头像枭一样腾空而下,不动声色的用枪对着他的脑袋。他坚忍如山般不可撼动的爱人啊,是谁绑了他的手呢?谁让他站在这里,是谁下一秒就要举起枪,难道这不是一场黄粱梦么,难道自己错了么?
      吴邪说:“小哥,乖,很快就好。”

      张起灵却并不看他,他在场口环视一圈,很轻的说:“吴邪,替我活下去。”

      “别等了,这次真的不回来了。”张起灵抬头望了望天空,目光里第一次有些留恋,但随即就平静了。“再见,吴邪。”

      人群吵吵闹闹,有人哭喊,有人控诉,有人哀嚎,他们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少年。如荫的青山,如碧的春水,送送我们吧,这江南四月的大好风光,将再等不到我的归魂。

      吴邪踉踉跄跄的往回走,背后有人在大声念着:“我们甘死如饴,因为信仰二字。”
      人群里胖子压着帽檐等他,他的身后还有书店曾出现过的所有人,全部乔装了,悲恸而肃穆的望着这一幕。

      枪声响了。

      苏相堤横苍径运,遗仙宅旁碧山孤,画图云是西湖景,曾到西湖是画图。

      四月一个烟雨迷蒙的上午,通往杭州吴家祖坟的山道上,一支送葬队伍在茶园中不急不缓的走着,小雨让一簇簇龙井茶蓬都显得鲜绿如滴,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泥土气息,吴邪和所有吴家人一起站在墓穴旁静静的看,黑漆棺材涉雨而来,一切都和三生石旁的梦相似极了,然而吴邪却迷惑了,这葬礼怎么那么温情,死亡怎么会温情脉脉呢?

      胖子来的时候棺材正在落土,他摘下帽子鞠了个躬,吴邪没说话,极致的悲伤让这个青年反而显得平静,他的神色跟刑场上判若两人,那天胖子挤在人群里看吴邪摇摇晃晃的朝他走来,指甲掐进肉里,血一滴滴的沿着拳头往下淌,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懂么,张起灵没了。”

      “我等不回张起灵了。”

      他说完就倒了下去。

      吴邪在高烧中昏睡了三天三夜,张起灵的遗体是胖子带着吴家人从会馆里带回来的,整理遗物的时候胖子从张起灵身上找到一件东西,他唯一带着的东西。

      土一铲子接一铲子的落在棺材盖上,快看不出上面黑木白铜的颜色了。

      “当个纪念吧。”胖子说。
      他手中拿的是一本被血迹染透了的《新青年》,1926年5月刊。

      吴邪捧着那本书,突然嘴唇哆嗦的厉害,他冲胖子摆摆手,踉跄了两步蹲下去拉风箱似的喘,双肩急促的耸动。胖子以为他哭了,然而吴邪再站起来时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胖子想这表情怎么那么熟悉呢,回忆了很久才惊讶的反应过来,他这样子太像张起灵了,像那个军官还活着的时候。

      吴邪在张起灵的坟前亲手种了一棵龙井,浇完水后他叫住胖子,淡淡的说:“我跟你走。”胖子愣住了,脱口道:“那你家里怎么办?”

      “遇见他以前,我一直是个梦中人,现在梦该醒了。”
      “先有国,然后才有家。”吴邪笑了笑,随手一指张起灵墓旁的空位,说:“这里留着给我,以后他有我陪着。”

      一望无际的茶山静默无语,不知谁在抚琴,弹的是一曲《西泠话雨》,吴邪长久的凝视着眼前苍翠的群山,眼神悠远淡然,一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寂静中只剩下那隐约的古琴曲,像一阕挽歌,更像一个时代结束的引魂之声。

      ...............................................................................

      1927年8月1日,吴邪在南昌脱下长衫,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军装。
      1931年3月,吴邪胖子介绍进入上海无线电管理局,跟随一位姓李的上级,同年4月25日,他在一个剑拔弩张的深夜见到了化名为伍豪的顶头上司。
      1937年5月,吴邪奔赴延安,与胖子在阔别十年后再次会和。

      吴邪的变化让胖子根本不敢相认,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店老板了,笔挺的军装和冷峻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战士,十指上薄薄的茧,长期做情报工作磨出来的,手心却依然干净,没拿过枪。

      他学会了大口喝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偶尔骂两句粗口,话说到激动处会拍着大腿朗声大笑。
      胖子请他吃了顿饭,两人在小馆子里推杯换盏的边喝烧刀子边聊这十年的生活,吴邪醉了,吐的稀里哗啦,两个人搂搂抱抱的唱国际歌,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一样,胖子问吴邪结婚了么,吴邪摇摇头,自嘲道快四十的老男人了,凑合着过吧。胖子听完便欲言又止起来,倒是吴邪爽快,抽了口烟说你想说张起灵吧,没事,没他我也走不到这里,你看我现在,老党员了。

      “他是个沉默的人,但他却对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信念留给我,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就要更有力的活下去,这不是牺牲,而是栽培。”

      “我刚到上海的时候,李老板问我跟张起灵什么关系,我说他是我的亲人,恋人,朋友,也是老师,结果你看,可再没人敢给我介绍对象了。”

      想他?胖子小心翼翼的问。
      不想,有什么可想的。吴邪笑道,多久以前的事了。

      胖子回单位了,吴邪一个人往回走,大风卷着沙尘从山间刮过去,这片苍凉贫瘠的土地,只有延绵不断的山坳和光秃秃的老柿子树,人们住在窑洞里,井水要算计着喝,好不容易汲上来,一瓢瓢的黄泥汤汤,空气干燥的让人的手脚直裂口子。

      没想到他一个南方人,住着住着竟也习惯了。

      吴邪紧了紧围巾,冷风一吹让酒劲发散了不少,他突然想起胖子的问话,忍不住笑了,不好笑么,小哥,他问我想不想你。

      为什么要想,张起灵就在这里,他活在我的身体里,血液里,他活在这延绵的山坡和每一条纵横交错的山坳,他活在每一个死士凝视红旗的眼神里,活在每一个离人对故乡的思念里。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哪都去不了,只要我一直往前走,就能见到他。

      为什么要想呢?

      西北荒凉,吴邪爱热闹惯了,一个人走的时候总有点心慌,忍不住学着老乡吼了一段信天游,声音有点哑,那歌声就在大风里刮呀刮。

      东山上点灯西山上明,四十里平川不见人。
      山在水在石头在,人家都在你不在。
      人家都在你不在。

      ...............................................................................

      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一场疯狂的运动席卷全国,吴邪虽然早年做过资本家,但老宅和产业都卖了,勉强躲了过去。他早年的朋友却几乎无一幸免,自杀,被折磨致死者不计其数,古稀之年的吴邪病榻上老泪纵横,他忽然觉得那些困扰了他整个青年时代的疑问又回来了,他颤巍巍的从床下的书箱里找出那本《新青年》,由于年代久远早已破旧不堪,书页被血迹黏住了,自从那个人走后,吴邪再没敢拿出来看过。

      他抱着那本书喃喃的问,小哥,你说的锦绣中国究竟在哪里呢?

      吴邪小心翼翼的翻着书,干瘦的手指将书页一片片分开,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忽然愣住了,一排疏密有致的细小黑点隐藏在字间,不仔细看的话像随手涂的下划线一般,吴邪太熟悉那符号了,摩斯电码,他干了大半辈子的老本行。

      “吴邪,我最终还是决定留在杭州,跟战友们死在一起,请原谅我的无情,国家破碎至此,我别无选择,只能奋不顾身。我的生命已经消亡,灵魂却一直在寻你的路上,若有革命成功那日,别忘了迎接我的归魂。”

      下面一行钢笔字俊逸不羁,力透纸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吴邪死于1976年9月,埋葬于杭州吴家祖坟的茶园中,他倾尽一生,再没等到张起灵。

      ...............................................................................

      尾声:

      孟婆说过一句情话,她说过了桥一直往前走,跳下轮回台就是下一生,这是所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的前传与后续。
      中国人说情天是女娲补的,恨海是精卫填的,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次。

      大荒山青埂峰下一块顽石,自从把绛珠仙草送去人间后就一直无聊的紧,听路人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偷偷点了点头,把那青石肚皮往太阳下亮着,上面几行前人撰写的诗词,虽无厘头,读来倒有些意思:“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2006年7月6日,杭州西湖边一家叫西泠印社的古董店里,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店主摸出手机,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九点鸡眼黄沙。”

      紧接着又是一条:“龙脊背,速来。”

      老板吴邪眼睛一亮,开着金杯直奔三叔吴三省的店铺,在门厅碰上一个年轻人,背了根长长的东西,用布包的结结实实的,一看就是把古兵器。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看了他一眼,细长的眼睛,淡然的眼神,吴邪愣了一下,想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2006年:这人像个闷油瓶,特讨厌。
      2009年:这人还就是个闷油瓶子,看哥哥铁齿铜牙完虐他。
      2011年:爱守几次青铜门守几次青铜门,小爷才不稀罕你。
      2012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回来干嘛?当拖油瓶?霍秀秀夹喇嘛你就去,你去你去,看西王母不咬死你!
      2013年:再给我一夜七次!张起灵!你再敢一夜七次!吴家家法伺候!

      .....................................end.......................................

      注:灵感来自小说《南方有嘉木》之林生

      《情缠》前传之《1927旧事》完结,请期待下一本跟本君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藏海花》,据说吴邪和胖子在里面碰上腹泻神了,这一定是三苏便秘的缘故。

      此致,敬礼!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新旧文化冲突时最有趣的性格分为两类,一类多做少思,奋勇无前,身死以殉国。一类平和善良,多思少动,品性高洁如松。
    相爱相生啊,某君深刻了....
    继续卖个萌,大家收藏专栏嘛,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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